空山不是座山，而是一个世界

一花一世界，一草天国，一勺水亦有曲处，一顽石亦有深处。中国美学文化有见微知著的智慧，中国艺术有以小见大的特殊创造方式。艺术往往从微小处入手。

三十根辐条汇于一毂，正因有空虚，才有车子的用处；揉陶土做器具，因入化，中间空虚，才有器具的用处；开凿门窗建房屋，因有空虚之处，才有房屋的用处。空是老子哲学的落脚处，也是中国艺术的生长点。中国艺术的奇妙世界宛如一座空山。

空山新雨后，天气晚来秋。空山不见人，但闻人语响。在这里，空山是一种境界，四面无人，一片阒寂，人在其中，心神荡涤。这是宁静的，没有任何喧嚣，这是清净的，一片澄明；这里更是空寂的，似乎整个天地都笼罩在空灵静谧的氛围中。但诗人所要表现的并非是空无，而是要在这静谧的氛围中，表现生命的跃动，似有若无，似淡浓，它们就像一个个精灵，在这静谧的世界中跳跃，在这里，静中有动的趣味；空虚中有实在的内蕴。中国艺术的空寂是当家本色，中国画中的留白就是空，园林中的荷塘即是空，心境明朗也是空。

造一种空灵迥绝的世界，是要表现人们精神的待渡，有谁不是等待渡河的人呢！空灵中裹孕着太多的内容，让观者无法不徜徉于它故意设置的有意味的空间中。这是中国美学和艺术的魅力之一。空山不是座山，而是一个世界；不是几棵静树，数片飞云，而是个心理空间。空山来就是艺术精神。空山世界得以形成的思想背景在中国哲学中，空代表一种重要的思想。埏埴以为器，当其无，有器之用，有和无的对立统一，有生于无，无是本，老子告诉人们，请注意那个空无的世界，人们都习惯于知道有的用处，其实有的用处是在无的基础上产生的，在有无二者之间无才是最根本的。就像下围棋，妙处往往不在有处，而在无处，在那个空灵的世界中老子说，他的道就是无。因其空，故能涵容一切。实存的世界不是我们所感觉的的空，而中国佛学同样以空来标明本原的实在。《红楼梦》中有个空空道人，他所传达的就是佛学中的思想：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。

黄昏下的湖面，一望无际，空碧悠悠，日光才无，暮色将近，湖面上薄雾轻起，空碧天幕中淡云欲收，空灵阔落中涵蕴无边的妙韵。方有韵生，这韵味当其无象，才是我想借用禅宗中的“空山无人，水流花开”来说明这个问题。禅宗的境界并不是空无所有的，永恒的寂并不是禅要表述的思想。禅是静寂，但并不等于死寂。“空山无人，水流花开”本是苏轼诗中的一联，后来被禅家借来说明掸的境界。这个初境有如空山茫茫，落叶飘扬，四处寻觅，天地苍苍，目无所见，意态荒荒。在外境的强夺下，人的欲望怠识如落叶飘零。但这是不是就是“空”的境界？其重要体现就是“人”没有了，所谓空山无人，人到哪里去了呢？人与境冥然契合了，人丢失在境中。人没有了意识，没有了占有的欲望，没有了追求的念头，这就是意念的空。但这个空不是绝灭，不是死寂，而是水流花开自在的境界，一切都自由自在。

没有人的意识的干扰，没有目的的控制，世界依照本来的样子而运动，世界原来是这样空灵活络，自在优游于篱笆边，发现了这一枝不显目的、几乎被人忽视的野花，他激起了这样的情感：这朵小花是这样的纯朴，这样的不矫揉造作，没有一丝想引人注意的意念。当你来看她的时候，她是如此的温柔，充满了圣洁的光华，简直比所罗门的光华还要荣耀。正是她的谦卑，她的含蓄的美，唤起人真诚的赞叹。这位诗人在每一片花瓣上，都见到了生命和存在的最深秘密，在每一片叶子上都有着一种超乎所有贪欲的，卑下的人类情感。她将人提升到一种光华的净界中，诗人在一个微小的物上发现了伟大，超越了所有的数和世的尺度。一棵野花，就是一个大全，一个宇宙。在空灵静寂中发现世界的奥秘。空谷幽兰表达的就是这样的境界。中国美学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，叫做空则灵气往来。

在微小的对象中寄超越的心思，令人解颐。清湘倾出西厢调，一枝兰花，就是一部西厢，就是他心中绝妙的美学，真是不可思议，为什么小中可以有这样远大的期许？空镜中有无限的宇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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